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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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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陽嶺內功本來難練,垂光一直想要盡快向前趕,內功底子雖已厚了許多,卻難免感到幾處穴位偶爾發痛,便擔憂自己操之過急,不敢冒進;同時她更不敢真像上回何重綠說的那樣把兩門內功交替運轉一遍,生怕練出事來,更耽誤了本門功夫。

頭天練功,垂光心中躊躇未定,何重綠卻也來得遲,忽然說:“你知道那傻小子悄悄問我什麽?”他像是覺得十分好笑,“他問我會不會換眼睛,他要把自己的眼睛換給你。”

垂光不想尚瓊背地裏竟問他這樣可怕的事,驚駭道:“你別聽他的!世間高手眼盲者不止一二,難道看不見就練不成武了麽?再說哪怕你換給我再好的眼珠子,經脈不通也許還是看不見。”

“那你便早些練成。”何重綠說,“內功日漸深厚,經脈一通俱通。”

垂光心驚膽戰想著尚瓊的眼睛,便不再躊躇。見何重綠就在不遠處看她練功,便示意他坐下:“你無需在我頭頂發力,以免痛得我十分急躁,既已來此,由我自行慢慢運勁就是。”

何重綠便坐在她身後,卻在垂光運氣之際忽然伸手去探她督脈,果見兩遍勁力各自不同,一為喪敗拳,一為大靈虛掌。垂光知道他必有疑心,因此只管自練。何重綠看她聽話,這才穩坐一旁,或練功或出神。

然而垂光早有準備,故意用這一招穩住她,自己卻暗自將勁力分作兩重:本門喪敗拳心法自然逐漸穩固,而到了大靈虛掌的時候,這股內息走完督脈便不再前行,勁力只拿來沖擊溫養雙眼周圍的經脈:看似是在練功,很快也滿頭大汗,何重綠卻不知道她內裏到底在做什麽。

如此既練了本門功夫,又養了眼睛,垂光只在每天最後走一遍大靈虛掌內勁敷衍,招式也慢慢記,不致亂了根基疼痛難當。只希望何重綠晚些發現,拖得一天是一天。

連續數日相對無事,何重綠見她已學會運勁口訣,逐漸放心由她自行練功。垂光自覺習練得法,便和尚瓊一起來到山泉旁。尚瓊去摘野果,她運起喪敗拳心法。

近日來踏實安心,又有晴雨山莊帶來的良藥調理,一旦凝神運勁,內息流轉源源不絕,深感快適。垂光此刻不喜不憂,全心只在導氣運功,內息運轉周天,註入丹田,不知不覺已過兩個時辰。忽然心有所感練至圓滿處,便覺內息如有實質自行湧向奇經八脈,仿佛溫水緩緩浸過諸多穴位,後背督脈微微發脹,尤感充實。

喪敗拳根基已成,不枉數月苦修。

勁力空前貫通的一瞬,往日痛過的穴位又痛起來。她略微平覆一番,緩緩睜開雙眼,一點光線映入原本黑暗的視線,她能夠瞧見亮光了。

垂光這才興奮不已,努力張望,看見尚瓊一個虛虛的影子蹲在水邊像在清洗野果。她偷偷走過去,看他身後放著打好水的小木桶,忽然撩起水來朝他一潑。

尚瓊被冰水激得一跳,回身便說:“你也太壞了!”

垂光不等他起身便一通亂潑,又要去他身上擦手;尚瓊伸手按住她的頭頂,他身高臂長,垂光便被按住無法再朝前去,直如頂牛一般,自己也覺有趣,哈哈大笑。尚瓊一面笑罵,忽然醒悟道:“你看得見我?!”

垂光笑嘻嘻地說:“你頭一次見我,也是這樣問。”

尚瓊連忙松手:“你眼睛好了 ?”

垂光說:“我模模糊糊看得到影子啦!”

兩人興奮得手舞足蹈一刻,尚瓊看她眼神果然靈動不少,開心得反覆確認。

垂光戳著他的頭說:“經脈的問題便要經脈來解,別再打主意挖你自己眼珠子啦。”

“何重綠怎麽轉頭就把這事告訴你了?”尚瓊大窘,“我不像你會那樣痛,這副皮囊沒了眼睛也不算什麽。”

“幸好他說了,”垂光說,“否則我也不能恢覆這樣快。”

尚瓊說:“其實在晴雨山莊我就在想,我是貔貅,應當給你招財,然而只招來一些有錢的女婿,像什麽話?”

垂光聽著他出人意表的發言,不禁大笑:“什麽有錢的女婿?!”

貔貅卻一本正經地說:“自從咱們出門以來,趙金暉嚷著要娶你,易歸潮也說過要娶你,雖然一個比一個家大業大,終究不是你自己的。我心裏十分不忿,不知道能給你點什麽……”他發起愁來,“難不成還是我太瘦的緣故?”

“所以你就想把眼睛給我?”垂光笑得肚子痛,又為他這種呆氣感慨,“這一路都是你在照顧我,又在歸潮和許不餓那裏拿了許多盤纏,我也用不完,這還不夠?以後別再說那些傻話了。”

尚瓊應了一聲,又說:“我還有件事想求你幫忙。”

垂光又笑:“了不得,竟能從你口中聽見一個求字!”

尚瓊說:“我想和你一起練武。你讓我覺得練武是一件很好的事。”

這話垂光最愛聽,忙答應著:“一起就一起!可不許哭。”

此後尚瓊果然便跟著,然而不是凡胎,無法像垂光一樣修習內功,看在何重綠眼中只是武學上的廢物,便不管他。尚瓊跟著看來看去,倒也記得一些招式,以備不時之需。

眼看進山已近月,這天何重綠忽然早早命令二人:“我去練功,你二人早些吃飯,老老實實回屋,哪裏也不許去。”竟連飯也不吃,自行朝山中走了。

垂光每日練得饑腸轆轆,有時還要練到夜裏,聽說早些吃飯自然歡天喜地。吃完許久天色才要擦黑,便和尚瓊計較:“難得今天他不在,我想去下頭小水潭裏洗個澡。”

尚瓊大喜:“我也洗!”

“你……”垂光推他一把,“你給我守著點。萬一有人來,或者何重綠來,你早些給我報信。等我洗完,就給你守著。”

尚瓊最愛泡水,這時戀戀不舍地想著小水潭,也覺公平,便道:“你快些。”垂光連忙雞啄米一樣點頭。

兩人見何重綠果然沒回,悄悄溜出草房。尚瓊跟著她走到水邊,找個平坦地方,垂光摸著周圍的石頭踩進淺水,沖他擺手道:“快去守著,不許偷看!”

尚瓊不屑道:“整天一個屋裏睡,我偷看過一次麽?”隨即便朝遠處走。說時無心,聽見身後輕輕的水聲和衣裳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,卻無來由地臉熱起來,慌得他加大步伐離開。

垂光聽見他走遠才除盡衣物泡進水裏。一輪圓月高懸天際,山中清風送來花果香氣,叫人心曠神怡。她聽著遠處山中不時傳來的各種輕微異響,十分愉快地浸在水中。

然而不等她洗好穿起衣裳,腳步聲便嚓嚓嚓由遠及近,尚瓊小聲叫道:“餵!”

“你來幹什麽?!”垂光慌得要命,一腳踩空,撲通一聲跌進水中。尚瓊看見她一閃而過的肌膚,才想起洗澡是不穿衣裳的,連忙叫道:“我閉著眼睛的!”當真將雙眼閉緊。

本以為垂光要罵他,然而只聽見水響。他顧不得要挨罵,睜開一條小縫看去,只見她在水中掙紮,他想也不想,縱身一躍,便朝那邊游去。

垂光原本水性不好,心慌之下便要往石頭後邊躲避,然而眼神不好使,踩進更深的水中,被水草絆住了腳。她整日研習內功,氣息綿長,在水中也不致嗆水,只是越著急越是掙不出。正難過時,身邊水波劇顫,尚瓊一只手攬著她向上猛躥,將人一把撈起。

嘩啦啦水花四濺,垂光終於被嗆得咳了兩聲。她站在水中,肩膀露出水面,連忙用手遮擋自己:“誰要你來的!”

尚瓊仍然說:“我閉著眼睛的!”

“閉著眼睛你還找得到我,拉得到我?”如果不是占著手,垂光簡直就要打他。

“真閉著的!”尚瓊說,“我在水裏能聽聲響,也能感知方向,我最愛在天河裏洗澡的!不信你摸!”

他委屈地去拉垂光的手,要她摸自己的眼皮,伸手卻觸到她裸露的肩頭。垂光羞得面無人色,啪啪拍他的爪子:“別亂動!你快走呀!都是你突然跑來……”

“啊!”尚瓊這才想起自己為什麽來,“方才何重綠走去的那邊傳來一聲怪響,他不是說練功麽?我怕有事。”正說著,遠處又是一聲。聲音雖不大,在夜晚的山林裏仍然傳得遠。

垂光吃了一驚:“是他那邊?不會是和誰打起來了?快!”她把尚瓊一推,“我穿好衣裳咱們去瞧瞧。你睜開眼睛沒有?”

尚瓊此時剛剛睜開,連忙又閉緊,扶著她走近岸邊,摸著了衣裳,才跳出去。兩人相攜奔向何重綠的草屋,一看果然未歸,便沿著他離開的路徑尋找。找到一道石壁之下,才遠遠瞧見他的身影。

月明如燈,石壁前沒有樹影,垂光也能隱約看出他置身一塊大石之上。她側耳細聽,忽然道:“什麽聲音?”

尚瓊細細看去,帶著一絲疑惑說:“他在笑。”

只見何重綠笑得肩膀顫抖,倏地從石上站了起來,也不拿劍,面朝巖石忽然出手,不知什麽手法,轟然一擊打在石壁之上,石屑塵土一齊飛揚。

他打得專心又投入,忽然揚聲嘶吼,狀似憤怒至極,又毫不吝惜勁力,眼看石上赫然留下一個個帶血的掌印,觸目驚心。尚瓊悚然道:“他……他在打那面山壁,手都打出了血。”

何重綠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,笑聲仍被風不斷送來,只聽他口中不住說道:“我看這樣好。你說得不對……一派胡言!不如再換一招呢?”話音時高時低,時而高興時而不滿,又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大笑狂吼,竟是喜怒兼具,說轉就轉。山壁巖石被他打得簌簌而落,他也不知道躲。

此情此景說不出地詭異。尚瓊看他身旁一個人都沒有,地上只拖著他一條長長的影子,想起自己白天采摘的野果野菜,心驚膽戰:“他……莫非是毒物吃壞了?莫非瘋了?”

“我看是早就瘋了。”垂光說,“他提前有所預備,不叫我們離開,不就是怕被發現犯了瘋病?”

尚瓊嘆道:“我以為他只是脾性古怪,原來是真瘋。如果說發作就發作,那不是哪一刻捏死我們兩個易如反掌?”

垂光心中忽然一動,細細算來,拉住尚瓊衣袖:“不對。咱們第一回 碰上他,從山裏逃去江邊,他都沒能追來,你記不記得?那天也是十五。來淩雲山不足一月,尚未發作過。如果他每逢月圓犯病,也就說得通了。”

“難怪。”尚瓊道,“那時不是他不想追趕,是因為瘋病犯了,這才讓咱們賺了幾天。”

垂光道:“我看他雙手都有傷疤,原本以為是和人動武所致,如今想來或許便是這樣亂打……”她心中思量,不知何重綠要瘋多久,“要不要趁機逃跑”這個念頭便像雨後一支竹筍般向上拱。

這時尚瓊晚飯吃的幾個銅錢撐不住了,眼看便要隱形,在這關鍵時刻可不敢松懈,當即摸出一把要接著磕。垂光聽見響動一把按住:“先別急。”不等她說完,一枚銅錢跳出貔貅手掌,骨碌碌叮鈴鈴滾了出去,在大小山石間撞出清脆聲響。

何重綠停止說話,雙眼直勾勾望了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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貔貅:原來何先生是真瘋啊,真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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